第36章(1 / 2)
虽然爷爷奶奶对他百般呵护,但他的心里还是缺了一块,像破了洞的窗,总是冷不丁地有冷风吹进、呼呼作响。直到和心兰结婚,又有了悦悦,他才觉得心里的洞被一点儿一点儿地补上了。
要不是爷爷提起,他几乎已经忘了爸爸妈妈的名字,他的爸爸叫时安平,妈妈叫苏文月。他没有告诉心兰,在给悦悦起名的时候,他脑海中突然浮现起爸爸以前叫妈妈的声音——“小月,小月”。
现在,他心里的洞又有风吹进来了,刺骨、且带着呼啸声。
他在这世上的亲人,又少了一个。
这一年的9月,兰新铁路复线全线铺通。数万名筑路大军,顶着吐鲁番的烈日、激战乌鞘岭的严寒、打通天山山脉,跨越达坂沼泽,用两年的时间完成了长达1622公里的铁路复线建设。
兰新复线东起武威南站,西抵乌鲁木齐,途径金昌、张掖、嘉峪关、哈密、吐鲁番等地。全线中有桥梁151座,凿通隧道12座。秦亚玲的丈夫张文良在桥梁段工作,是直接参与兰新复线建设的一员。
复线开工时,在甘肃武威和新疆哈密两个站举行了开工典礼,因此两年后全线落成时,落成典礼也在哈密举办。在典礼上,时坚遇到了张文良,两人多年未见,互相叙起旧来。
谁知,突然有人疾奔而来,气喘吁吁地对张文良说:“刚才车站接到电话,说你爸送去医院抢救了。”张文良惊愕,立刻乘当天的火车赶往西安。
张文良的爸爸住在西安,患糖尿病二十多年,常年吃药、注射胰岛素,让家里承受了不小的负担。原本还能维持基本生活,但这一天突然感觉胸闷、呼吸不畅,被紧急送进了医院抢救。
哈密到西安坐火车将近30个小时,这一天一夜让张文亮如坐针毡,躺在卧铺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等他赶到医院时,他的爸爸已经宣布抢救无效,他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面对公公的突然离世,秦亚玲措手不及。家里亲戚多,葬礼要讲究排场,但因为调回西安后收入锐减,多年来的治疗用药又已消耗了过多家庭积蓄,她才发现一时间连葬礼的钱都拿不出来。
听时坚说了张文良爸爸的噩耗,心兰立刻想到,亚玲怕是要为钱发愁了。之前心梅离家出走,她去过亚玲家,知道他们生活有些困难。
于是心兰和时坚商量,给亚玲汇去了两千块钱,那时他们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五百块上下,两千已经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亚玲收到这笔钱时,窘迫和感激一起涌上来,让她忍不住泪流满面。俊杰乖巧地用小手帮妈妈擦眼泪,亚玲抱紧俊杰,狠狠把眼泪咽了回去。
太爷爷去世的那天晚上,悦悦做了一个梦,梦里太爷爷提着大大的行李箱站在站台上,她和爸爸、妈妈、太奶奶一起走上站台送行。要上车的时候,检票的列车员说:“不能带行李。”
于是太爷爷放下行李箱,自己走上了火车。悦悦大喊:“太爷爷,你的行李。”太爷爷微笑着,用唇语回答她:“不用了,什么都不带了。”
悦悦看着太爷爷上了火车,把脸靠在车窗上向他们挥手,火车开了,悦悦拼命地向他挥手。用力地挥着、挥着,悦悦从梦中醒来了。
时坚在旁边问:“悦悦,怎么了?做梦了吗?”悦悦抱住爸爸,迷糊中说了句:“太爷爷坐火车走了。”这一句,又让时坚流下了眼泪,仿佛有火车的呼啸声,从他心里贯穿而过。
1994年12月,新疆石油管理局召集各石油分部来克拉玛依参加大会战,共同研究新疆的石油和天然气开发问题,吐哈油田派出的人里,就有马琦。
新疆地域广阔,那时的交通还不够发达,马琦要先从哈密坐火车到乌木鲁齐,再换北疆铁路到达石河子,之后再乘长途汽车到达克拉玛依。
卡拉玛依汽车客运站1991年刚刚投入使用,那时还很新。马琦走出车站四望,这个因石油建立起来的城市因为缺水而显得枯萎寥落,目光所及之处连树都看不到几棵。
马琦记得很清楚,12月8号那天,他刚开完会走出会场,就看到远处浓烟翻滚,很多车和人都在向一个方向奔去,马琦跟着人群跑,看到一栋白色的大楼正在着火,楼的半边已经被烈火烧得焦黑,楼上“友谊馆”三个大字歪向一边,摇摇欲坠。
消防车、救护车、人们的哭喊声混杂成一片,带着哭腔的“救救我的孩子”不断冲进马琦的耳朵。
有人从着火的大楼里跑出来,但他们仿佛是从地狱中走出来,身体像蜡烛一样正在融化。
这一幕成为马琦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从这以后的每一年,他都会在12月8号这天,向着西北方向烧一些纸做的玩具、糖果,再献上一束白菊花。
不管有过多少快乐和激动,遗憾的是,这一年最终是在一场巨大的悲伤中度过的。多年以后,已经长大成人的悦悦依旧没有找到一种稳妥的口吻来讲述曾经发生的悲剧。
这一年的12月,有288个和她一样正待绽放的生命,在一天当中陨落。在悲剧发生的一刻,一群孩子还在舞台上唱着《春暖童心》,浑然不知他们幼小的生命会在这一天戛然而止。
不管多少年过去,它依旧像一片散不去的阴霾,笼罩在新疆的天空上,笼罩在每个为此揪心的人心上。
三年后,政府计划将失火的友谊馆炸掉,全体克拉玛依市民上街抗议,官方不得不撤回计划,在整修后将整栋楼保留了下来。每年的12月8日,都有人会在友谊馆周围献花祭奠。官方曾许诺要将这栋楼建成火灾纪念馆,但至今仍没有建成。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