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1 / 3)
墨迹未干,她已将信笺折好,却不急着封缄,只是望着窗外的碎雪出神。炭火摇曳间,映得她侧脸忽明忽暗。
疏影捧着一方黑漆托盘缓步入内,见女娘独坐良久,便温声道,“娘子,这是今日从各处收回的废笺,暗探们刚送来的。”
何年接过那叠泛黄的纸笺,指尖轻抚过纸面纹路。一张檀香笺上题着半阙《临江仙》,笔锋如刀,正是兵部侍郎韩鼎臣的手笔。另有几张沉水香笺折痕宛然,显是国子监祭酒批注文章时所用。最底下还压着几页花笺,抄录着时下闺阁中流传的诗词。
她细细检视,虽未得紧要消息,却也不急。
她本就心绪不宁,索性开始照着兵部侍郎的那半阙词,临摹起他的字来。
大宁开国以来崇文重教,对字纸尤为敬惜。各州县皆建‘惜字塔’和,‘焚字炉’,专供焚烧带字废纸。民间更有‘回残局’‘惜字会’,专收官府、书院、富户废弃的公文、账册、字纸。
何年早已暗中布局,命探子假扮‘收卖故纸人’,走街串巷吆喝‘收故纸换灯油’,几乎垄断了玉京城的废纸行业。这些暗探不仅收购寻常废纸,更以高价回收各府废弃的笺纸。
浣花坊所产笺纸皆以金丝银线入纸,虽在达官显贵眼中不过寻常物件,但在下人眼里却是难得的财路。那些仆役为取笺中金银线,常常背着主人,将欲焚的信笺从炭盆中抢出,再卖给收笺人。
而何年手中还掌握着一份详尽的笺纸档案,将朝中重臣的用笺习惯悉数记录在册。
譬如参知政事韩焘向来奢靡无度,独爱用金粟笺。这种以金箔碾丝入纸的华贵笺纸,每张都价值不菲。当殿前都指挥使朱忠府上的下人,偷偷将废弃的金粟笺卖给‘收笺人’时,即便信笺内容已化为灰烬,何年也能仅凭蛛丝马迹,推断出谁与谁暗通款曲。
更何况,她命沥泉训养信鸽,每只皆以特定香气驯之。如此,熏染不同香料之笺纸由信鸽递送时,沥泉所训之鸽便可循香追踪。暗探据此绘制朝臣往来之图,尽可掌握朝中私相交通之秘。
兄长不明白,为何宋家遭此大难,其党羽竟然没有为其求情?
这是因为何年仿宋居珉笔迹,致书韩焘、崔帛,令其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故而,及至圣旨下放前,没有一人为宋家进言。
宋氏党羽以为相国另有筹谋,岂料转瞬之间,大势已去。
何年临摹着兵部侍郎的笔迹,暗香捧来一只青瓷小罐。
“娘子,这批沉水香已蒸好了。”她揭开时,沉郁的香气混着水汽漫开。
何年笔尖蘸了一点香露,抹在云纹笺上。深褐的香痕顺着纸纹渗开,在素白纸上洇出淡淡哀愁。
她搁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忽觉一阵烦闷涌上心头。
抬眼望向窗外,暮色已经深重。最后一缕天光从窗子滲进来,在她案头投下一片幽蓝的影。
“暗香,”她轻唤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倦意,“我心绪烦乱,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主仆二人踩着新雪,缓步穿过月洞门,来到改做制笺处的边院。
院里青砖地上摆满石缸子,里面浸泡着新采的楮树皮,纤维软化如绸。她伸手搅了搅,水纹荡开,映着天光细碎如银。
不知不觉间,月亮悄然攀上东墙,清冷的银辉洒在庭院里。
何年仰头望着那轮玉盘,莫名想起李信业曾说过,北境的月亮非常大,非常圆。
“取梯子来。”她突然提起裙裾,朝假山走去。
“娘子使不得!”暗香慌忙拦住,“这黑灯瞎火的,若是摔着可怎么好?”
何年却已踏上石阶,月色将她的身影拉得修长。
“无妨,我只是想站得高一点,看得远一点......也想离月亮近一点。”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