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情 第97节(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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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方隔了一段距离,徐志怀也不懂日语,难以猜出日本兵具体说了什么,但唯独对方一句带笑的发音,徐志怀听得异常清楚。
  他说:“シナ豚。”
  ——支那猪。
  过了许久,这群拦路的日本士兵才展露笑颜,放他们进入。
  汽车开到一栋灯火辉煌的公馆前,停下。
  徐志怀让司机等在外头,自己孤身一人走入公馆。
  他穿过前厅,还未进到四方的正厅,便听大门后传来一连串咚咚的小鼓声。推门,进到正厅,见里头早已坐满身着华服的男男女女,正听戏,不听的围坐在左侧漆黑边座嵌青蓝色点翠的屏风后打麻将,洗牌声推过去,倒回来,稀里哗啦,恰如急促的骤雨。
  徐志怀走近,辨出台上的昆曲武生唱的是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宝剑记》中夜奔那一折。
  邵示军邵先生做东,见他来,满面是笑地起身去迎。他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容长的面孔,身材瘦削。徐志怀客气地与他寒暄着,落了座,就在他的右手边,正对戏台,台上的铜锣、铜铙、铜钹被电灯齐刷刷照着,金光闪烁,反射出的光径直镀到人脸上。
  “徐老板果真是难请的贵客,到的这么迟,叫我好等。”邵先生是余姚人,讲起话,口音十二万分亲切。
  “路上耽搁了,怪我家的司机太糊涂,忘了申请通行证。”徐志怀微笑,从怀中取出一包纸烟。他弹出两支,先递给对方一支,再含住一支。“让邵爷久等了,徐某这就自罚三杯。”边说,边抬手,作势要招呼侍从送香槟酒杯。
  “徐老板说笑了,我哪敢在您跟前称爷,论年纪、论地位,我称您一声哥还差不多。”男人上前,胳膊强压下徐志怀举起的手。“也怪我糊涂,忘了叫手下人把通行证提前送去。来人,快,去批一份证明来。”
  “两份,还有一份给我家的司机。”徐志怀顺势道。“他等在外头的别克车里,批好了,直接给他。”
  邵先生笑呵呵应下。
  他翘起腿,指缝夹着细烟,同徐志怀感叹:“讲真,现在不比从前,打起仗来真是寸步难行。好在大部队已经撤离,上海马上就要安定下来了。”
  徐志怀垂眸,取出打火机,点烟。
  “乱有乱的好,安定有安定的好。像我这种开工厂的,生产线停一日,便多一日的损失。”他下巴微仰,吐出一口灰白的烟。“而邵先生您光是手中囤积的奎宁丸与阿司匹林,就价值百万了吧。”
  邵先生笑笑,露出一排白净的牙。
  徐志怀也笑一下,漫不经心问:“傅爷呢,怎么不见他老人家?”
  “傅爷身体不大好,傍晚吃过药,睡到现在还没醒,我也不好去叫他。”男人肩膀挨近徐志怀,话音藏在舌根下,嘶嘶作响。“倒是徐老板,近来可好?我要是没记错,你的厂子设在大场镇,机器员工什么的,撤出来没?”
  “承蒙您关心,都撤出来了。”
  “现在通讯业很重要,电报、电话……”邵示军肩一耸,也取出打火机点烟。“这些要是断了,不就成了个睁眼瞎。”
  徐志怀颔首,低沉地道一声“是”,目光望向戏台上的武生。
  他右手在上,左手在下,做出个云手,嘴里正唱道:“实指望封侯也那万里班超,到如今生逼做叛国红巾,做了背主黄巢。”
  邵先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台上的“林冲”,慢悠悠吸着烟,感慨道:“你看那林冲,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却被步步逼上梁山,可悲可叹——现如今也差不多,人人皆是泥菩萨,只求能过河。”
  “林冲是雪夜上梁山,不是连夜去投靠高俅,”徐志怀说,“要是献上妻女,投靠高俅,这戏就没法演了。”
  邵先生吐出一口烟雾,赞叹:“徐老板说的是,还是您对戏文的研究深。”
  徐志怀弹走烟灰,不言,欣赏着台上武生的一招一式。他见他两手举过头顶,作怒发冲冠状,敞开嗓子连声唱“叹英雄气怎消?叹英雄气怎消?”,眼神一低,落在焚烧的烟头,见猩红的火焰寸寸逼近指尖,不由悲从中来。
  他掐灭烟。
  装模作样地看罢了戏,不等徐志怀起身,邵先生便摁住他的胳膊,笑道:“看看时间,傅爷也该起了,徐老板不妨与我同去。”徐志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上到三楼,喧嚣声自脚底远去,倒似入了天宫。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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