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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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这些话她们早已说了许多遍,每次结论都只能是她们对于今日香港一无所知,对于未来在香港的生活也一无所知。走着瞧可以是一句狠话,更可以是一份深深的无奈。
  码头渐渐远了,看不清上面的人了,早上的船,也没多少送行的人。她们的一日三餐都会有人送上来,不劳走动,最好也不要走动,不要下去,不要见到船上其他的人,像是什么贵重货物一样被小心翼翼地押送到香港去。
  “‘去国怀乡,忧谗畏讥’……”
  “‘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裴清璋转过来,伸出双手捧着她的脸,“怎么了?之前可是你劝我不要难过的。”
  是啊,是她劝裴清璋不要难过,是她告诉裴清璋香港也不错,是她熟悉香港而不是裴清璋。离开上海难道不好吗?离开混乱的局势,失控的物价,疯狂的权欲,不知哪里来的冷枪——
  “我只是一时觉得,命运真是一个…一个……”
  “别想那些,”裴清璋凑上来与她额头相贴,“那都是过去了,船已开了,‘荡涤放情志,何为自结束?’我们走好前路就是。”
  她点头。她就要三十二岁,还有许多事情想做,许多日子要过,最重要的是与裴清璋做双飞燕{81},衔泥筑她们自己于乱世中遮风避雨的巢。
  作者有话说:
  {79}蒙大拿Montana的名字来源于西班牙语的“monta?a”,意即“山”。
  {80}事实上是美国战略情报局于1942年研制出来的一款C型粉状炸药,由面粉和□□混合制成,表面看与普通面粉没什么两样。
  {81}与上文“荡涤放情志”同出《古诗十九首·东城高且长》。
  第四十七章
  下午两点多,有人给万小鹰送来一封信。她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戴笠刚死,就有人给她送信——打开一看,抬头是“小鹰”,便知道是裴清璋和汤玉玮,毕竟世上会在信里这样称呼她的人也不多了。
  信里说,相识以来,多受恩惠,彼此帮助,甚为感激,她上次买来的夏布利葡萄酒实在很好,果然是她会选出来的东西,当时配的菜也好。最近她们从乡下老家得了些不错的女儿红,还准备了肴肉,请她今天晚上来尝尝。
  落款是两个人一道签的,时间则是三月初。
  汤玉玮没有说错,她一边读就一边破译,读完不用三十秒,看懂也不消一分钟。从夏布利开始,用的是两套凯撒密码加密,反过来一解,实际上的意思是“自此远去,不及告别,十分惆怅。诸事勿问,奢望他乡再会,余生千万珍重珍重。”
  她手里捏着信,指尖轻轻婆娑汤玉玮专门买给裴清璋的这种微微泛黄的漂亮纸张,吸水,但不浸润,字迹总是很漂亮。从笔迹看应该是裴清璋写的,娟秀,公正,标准,没有特色的花体字。她和她们的关系自裴清璋始,也由裴清璋终。
  她们真的走了。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只是不知道是多久。现在竟然发生在这个时间点上。难不成和戴笠的死也有关系?
  虽说不能排除这可能性,但真是太危险了。她不敢想。何况汤玉玮那样的人,嘴里再不喜欢,也不至于铤而走险。她要真的干了,岂不是要被人追杀到天涯海角?
  只不过,谁知道呢。她把信纸小心叠起来,仔细地夹在提包最里面的包里。按理她应该把它拿到哪个角落里烧掉,比如厕所,比如苏州河,就像往日一样。
  可往日烧掉的太多了,以至于现在只留下了这一张纸,最后的一张。她要留下它。如果平平安安活到九十九,她觉得自己会依然清楚记得这段时光里的事、也就会记得她们,但干这一行,谁能保证自己平平安安?平头百姓只要不是有温饱之危或者身体抱恙,当然不会怀疑自己可以活到下一周、下个月,她不,她就是此刻能吃能喝还能打,依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安全。就算不死,万一哪天忽然被人当头一棒,大脑受了损伤怎么办?
  她不想忘记她们,为此要保留一个念想。
  到底这世上什么东西能持久不腐坏地伴随自己直到老死,她也说不清了。她以前认为是理想是主义,可除那之外呢?回忆真的能吗?她害怕那种想不起来却又十分怀念的感觉,满心的惆怅思念都要冒出来了,却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思念什么。
  趁现在记得,狠狠地记住,以防脑后闷棍——既是敌人打的,也是命运打的。
  她起身,关好提包,轻轻捏了捏,就像和她们握手。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们。其实你们也帮了我很多忙。我最高兴的不是看到你们还记得给我来一封信,而是看到你们的落款,是两个人。我很高兴,甚至高兴得想落泪。
  我会记得与裴姐姐一道学习速记时你过目不忘和随意编密码好玩的天才,也会记得你在国际饭店那一瞬间的勇气。我会记得汤姐姐第一次和我正经说话就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精准与凶狠,也会记得你从我这里获取情报再转出去的每一次你是如此的游刃有余甚至幽默放松:这些我都会记得。
  但我最记得的是你一直以来对裴姐姐的保护,我简直羡慕你可以成为这样的人,因为我不能,因为你可以走上去直接与之拥抱,站在对方前面保护她、也能被她保护,而我,我只能站在这里,在一边看着,守着,听从召唤。如果你是狼犬、军犬,我就是一般人家养的哈巴狗,只能跟着,不能上去——就算上去也只能蹭脚踝,不能咬人。
  你们都是好人,在这一行难得的好人,既一尘不染,也始终坚持了这一份清白。你们都很厉害,有令我羡慕、让我也想要拥有的才能。我想你们的心里应是有光的,又或者,是汤姐姐裴姐姐都与我说过的那些外国小说的说法,你们是有心的人,金子一般的心。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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