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1 / 2)
“幼时,我只觉得母亲小题大做,喜欢没事找事,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才会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无关紧要的事情琐碎化。现在我才明白,女人们拘于后宅,便是生性要强,诸事都要求个第一,也只能在这些琐事上争强好胜。”
“年节回礼厚薄之差不过毫厘,祭祖牲醴新旧之别不过旦夕,祠堂香烛断与不断根本无人在意,可就是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耗尽了一个将门之女全部的锋芒。因为这后宅方寸之地,便是女子全部的疆场。”
茶汤微漾,映出她唇角苦笑。
“女儿记得小时候读民间杂记,有个乞丐睡在稻草堆里,却说他将来要当宰相。女儿当时以为,旁人定会笑话他,可周围人皆目露敬色,赞其志向高远,不再像从前那样轻慢他。因为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小小乞丐,焉知没有鸿鹄之志?而女儿幼时读史书,说前朝柳相年轻时,虽然还未曾功名在身,却指斥朝堂腐败,怒骂奸人当道,后人颂其耿介敢言,有诤臣之风,魏晋风骨......”
“可同样的情况下,女儿哪怕只是私下里说,只在父兄面前说些朝堂是非,父亲却也要我日日抄写祖训,以示警醒。而同样的话,长兄当日也说了,父亲只是要他慎言慎行,不要招致祸端而已。”
“父亲......”何年忽然指尖收紧,满脸都是郁色,“乞丐说要做宰相是有大志,女儿若是说要做宰相,父亲作何反应?同样,乞丐若是想要做皇帝,众人不过笑他痴妄,却不觉得有问题,因为人人都想做皇帝。可若是女儿说自己想做皇帝,父亲又作何反应?恐怕父亲定会以为我身中邪祟,该在家中关禁闭吧?因为女人怎么能想做皇帝呢?女人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呢?人人都会想的事情,女人想一下,都匪夷所思!”
何年顶着沈尚书惊愕的神情,一字一顿道,“父亲觉得公平吗?一个乞丐都能肖想的事情,女儿却想也不能想。哪怕女儿天生聪慧不逊男儿,出生世家身份高贵,夫君更是不世战神,我却不能肖想.......人人都能肖想的东西,因为这个世道不拿女人当个人,父亲也不拿女儿当个人......”
沈尚书脸色骤变,指着女儿脸的手指头颤抖着,却一时说不出话。
却听女儿含泪道,“女儿少时争强,只能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上拔得头筹,换来一些京城虚名。这些虚名过去让女儿很受用,可如今看来,又有何用?现在女儿已经嫁作人妇,若是循着过去要强的性子,不过是如同母亲那样,将内宅打理的井井有条,没有一点纰漏,争取让京城人人都道,我是第一贤妇......可我要这贤妇的虚名,又有何用?”
沈尚书气得跳脚,“你这孽子,凡事非要争个第一不可?为父何时要你做那劳什子‘京城第一贤妇’?分明是你自己处处要强......”
何年反唇相讥道,“可当年父亲教我读《论语》时,亲口教诲女儿,要‘见贤思齐,敢为人先’。女儿如今不过践行父亲教诲,怎么父亲反倒踌躇了?”
“你......”沈尚书气得一时语塞。
何年眸光坚定,“北珠的商机是女儿最先发现,市价是女儿一手炒热,女儿的夫君更是执掌整个北境。若父亲执意要将女儿排除在外.......”她语带威胁,“这采珠的生意,恐怕父亲和叔父,也别想顺利做下去!”
“你......”沈尚书拍案而起,指着女儿的脸道,“你平日任性妄为,为父念在你年纪尚轻,且没有捅出篓子,这才没有深究,如今你竟敢......”
“父亲明鉴,”何年不疾不徐地福了一礼,“没有捅出篓子,就说明女儿凡事有分寸。行事虽然大胆,却从未出过差错。女儿行事既然有分寸,为何父亲管教毫无分寸?我现在既已成婚,夫君未曾置喙,婆母不曾质疑,父亲为何揪着我不放?这岂不是越阻代庖,不合礼数之举?”
“够了!”沈尚书重重拂袖,“你若执意要插手,须得答应三个条件:一不得抛头露面,二需徐叔总揽,三......”
“父亲,”何年根本不想听他安排。“徐叔是你的人,而我有自己的亲信。”
她展颜一笑,语带蛊惑道,“不如这样,商队分作两队,叔父统管一队,女儿安排亲信掌管另一队,两队轮流交替进入北境,彼此配合又不至于相互干扰。”
“至于利润......”她伸出四根纤指,“女儿只要四成,余下六成中,想必叔父自会孝敬父亲两成。”
沈尚书这会回过味,眯起眼睛质问道,“这些算计......是李信业教你的?”
何年本来就恼李信业,他去北境后接连送回两封家信,她一封都没回。
现在听父亲这么问,大言不惭道,“自然是他的意思,父亲也说我嫁为人妇了,自然要听夫君的吩咐。他辛辛苦苦护着商队在寒河采珠,若是一分不得......”
“罢了!”沈尚书摆手不耐道,“那就按你说的算。你早说是女婿的意思,为父岂是这等贪得无厌之人?”
“既如此......”何年瞬间恢复乖巧模样,“女儿这就去安排!”
她行礼告退,宛若方才父女争执从未发生。
沈尚书看着片刻前,还冲自己吹鼻子瞪眼的女儿,这才惊觉让她抄了这么久的祖训,字迹越发规整,宛若沉水,只是这野性子学会了收敛和伪装,却并没有磨平半分。
可他如今,竟是连管教她的资格,都没有了。
第117章
◎天下的主人◎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