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子监开小卖部 第72节(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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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书钧垂了眼睫,轻声道:“可是,不是那尾小鱼了。”
  程娘子揉了揉他脑袋:“痴儿,可你除了那尾小鱼,还得了一池碧水、莲叶田田、晴光映日,不再是那等无人问津的荒塘浅洼了。你变成了这般清朗丰茂的所在,自然会引来其他一样灵秀、一样华彩且恋你池沼的鱼。你对于眷恋你的小鱼而言,亦是独一无二的渊潭啊!又何必总惦念着那尾萍水相逢并不属于你的?人生在世,本是一边得意一边失落的,缺憾是常情,你要受得起,要挺直脊梁。”
  “莫怕,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在娘心里,伤心了弹弹泪也无妨,只是流了泪也要打起精神来。”程娘子直视着他,“若是平常,娘也不絮叨这许多,由着你伤心也好,气馁也好,一时迷障也好,人么,年纪轻时旁人说千万句也无用,不如自己经些风浪才能成器。但明日是科考,你容不得虚耗了。现在,好生安歇,明日便好生应试,莫要辜负自家多年辛苦的心血,你可晓得了?不过……”
  程书钧正要点头,又听程娘子话锋一转:
  “若实在不成,考砸了也无妨!明年、后年再考,娘不怪你,你也莫要怪自个。如今家里比从前宽裕,即便供你到三十岁都无妨。记着,你是娘拼了命生下的,你有什么话都可同娘说,有什么事都有娘跟你一起扛。不用怕,考完了娘接你回来吃好吃的。”
  程娘子怀着一丝忧愁,最后拍了拍他的膀子,便略带犹豫地松开了。寡妇带儿多有不便,她平日宁愿少管儿子的事,也怕他因长于妇人之手,变得软弱无能、优柔寡断。
  之后她将门带上,便再也没有进去过。
  留他慢慢想吧。
  话虽如此,程娘子其实一晚上都辗转反侧,几乎没怎么闭眼便起来了,生怕那孩子没能想通,也是一夜未眠。
  直到天刚蒙蒙亮,汴京城便已早早喧闹起来,坊巷间车马声渐起,夹杂着嘈杂的人语、牲畜叫唤声,连夹巷里都听得一清二楚,想来是已有赶赴考场的学子与送行的家人趁早出发了。
  程娘子便也匆匆起身,才洗漱好,便听见程书钧卧房一声轻响。
  门开了。
  她一见儿子神情,大大松了口气。
  没有发青的眼圈,也无萎靡不振,更不见为情所困的软弱。他白净的脸上,是许久未见的平静与镇定。他对她说:“娘不必忙了,我和林大约好坐他家的车去考场,他说给我带了……”顿了顿,他平静地唤出那个名字,“带了姚家的早食。”
  程娘子欢喜地擦擦手,连声应道:“好,好,娘送你!”
  程书钧背起考囊,临出门前,忽又回头对程娘子道:“娘,你放心。”
  程娘子眼眶一热,点点头,挽着他胳膊,一路唠叨着考牌带了没、笔墨都检查过了么?直到送他到林家门口,又忙与林司曹和英婶子道谢。
  林司曹早租好了骡车,是带围栏的板车,骡子很健壮,天早还有些冷,这骡子口中喷着白气,蹄子偶尔刨着青石板,模样很乖顺。林维明和他二弟林维成都已坐定,也穿着国子监的月白色外罩大衫,见程书钧同样装扮过来,忙朗声打招呼。
  听监考过的姚博士说,穿了国子监的衣裳,那些厢军在巡检巡视考场时会客气一些,毕竟是天子门生,不好得罪的。
  程书钧上车坐稳,林维明便把还烫手的肉夹馍塞到他怀里:“一会儿路上就吃了!我爹说了,赶早不赶晚,贡院那头人挤人,排前头,早点搜检完进去,心就不慌。”
  程书钧深吸一口气,扭头看了眼程娘子,冲她点点头,便不再回头。程娘子紧张得直攥着手,又与英婶子约好了后日去贡院门口候着接人的时辰,便也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骡车辘辘前行,汇入通往贡院的人流车流。天色渐明,街市两旁店铺尚未开门,但沿途已支起不少卖热食、笔墨或提神汤药的临时摊子,摊主们吆喝着,蒸腾的热气混着墨香、油香,通通混杂在也有不少驴粪味的晨风里。
  路上没有乘车,步行去的赶考学子也随处可见,或独行沉思,或三五结伴,神色大多是紧张中带着亢奋。
  林维明还撞了撞程书钧的胳膊,示意他转头看过去,原来是有个五六十岁头发都白了的老翁也拄着拐杖仍来赶考。
  “若是我,至多连考三届考不中,我就不考了。”林维明看到那老翁心有戚戚焉,好似看到了可能会连年不中的自己似的,不由掏出考囊里赠送的兴国寺无事牌,合在掌心里又开始阿弥陀佛起来。
  如今再求神佛还来得及么?程书钧看着他,无语地摇摇头,又瞥了眼那步履蹒跚的老翁,继续低头啃着自己的肉夹馍。
  春闱考场设在汴京城东南角的贡院。那高耸的朱漆大门此刻已经尽数洞开,在晨雾中远远望去好似一只巨大的兽口,将无数怀揣着登科入仕的学子都吞了进去。
  骡车行至贡院街,人潮便骤然汹涌起来,林家的骡车几乎寸步难行,四周尽是车马、人流和此起彼伏的催促声、叮嘱声。
  门前广场上早已排开数条长龙,由持水火棍、挎腰刀的厢军严密把守。搜检极其森严:考生须解开发髻验看有无夹带,脱下外袍甚至中衣,连兜裆裤里也要仔细捏查。考囊里的笔墨纸砚、食物饮水乃至砚台水盂,都要一一查验,稍有可疑便反复盘问,动作慢了还要遭呵斥。
  即便是高官子弟,在此时也没有任何优待。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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