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情 第103节(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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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邬老师扫视一圈,问:“不是说今晚要撤军?你们怎么还不走?”
  “船都在汉口,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等到,就干脆不走了。”对方淡淡道,手指向地上昏迷的男人。“这是我们在挹江门附近发现的伤员,想着金女大距离最近,就送来了。”
  正说着,华小姐与程女士赶来。
  华小姐了解完情况,让程女士与两名士兵一起,先把伤员抬进屋,随之提议让这群将士放下武器,作为俘虏进到安全区避难。
  然而那领头的军医没有一丝迟疑地摇头,断然拒绝道:“当死的死,当活的活。我等从军的,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再说,我们枪里还有子弹,回去不是去送死,而是打算再杀几个鬼子。你们要努力活下去,迟早有一天我们会杀回来。我们国家不会亡。”
  负责守护金女大的众人望向彼此,沉重地说不出话。
  一阵窒息的沉默后,陈主任最先开口,问他们离开前还需要什么。队伍里的一名将士想了很久,说想喝水。于是众人提来几桶冷水。这十几名士兵围在水桶旁,脱了帽子,头埋进去,咕咚咕咚喝饱水,又把随身水壶灌满,剩下的,则用来洗脸。
  清水顷刻间化为血水,而他们抹了把脸,甩甩手,重新列队。天际仍是黑红色的,忽明忽暗,他们本就涨红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是红得在滴血。
  只听那名领头的军医大喊一声:“弟兄们,走!跟鬼子们拼了!”
  身后的士兵们也跟着举起枪,异口同声地吼道:“好——杀啊!”
  话音未散,一行人头也不回地朝雨花门冲去,笔挺的背影顷刻间便被漆黑的夜色与炮火的红光吞没。
  这注定是难熬的一夜……
  一行人回到校园内,程女士简单查看了那名空军的伤情,说子弹还留在体内,伤口发炎,得送鼓楼医院。
  陈主任从男人怀里翻出军官证,确认他是国民空军第一大队的队长魏宁后,便说今晚日军攻城,路灯又断电,实在看不清楚路,等天一亮,他就开车送他去医院。
  可陈主任一个人在前开车,还需另一个在后照顾伤员。
  这时候,苏青瑶看着担架上的男人,以及他空军战斗服上两颗星的领章,很仔细地想了,站出来说:“我去吧。”
  大伙儿听闻,都不让,纷纷说:“你年纪最轻,脚又不好,万一今夜南京彻底失守,日本人闯入安全区,把你抓走,后果不堪设想。”
  对于老师们的话,苏青瑶无比清楚,也和每个女人一样恐惧被敌军抓走,然后毫无尊严地、绝望地死去,因此,她沉默了很久,然后强咬着牙,发着抖说:“程老师是唯一的护理,现在大楼里有八个孕妇,万一临盆,最需要的就是她。华小姐是美国人,不会被抓走,但她要保护整个金女大的难民。有一定护理知识,懂一些日语,能和他们交流,且没那么重要的人,只有我,我去最合适。”
  在场的人见她去意已决,不再阻拦,只握着她的小手,叮咛着小心、小心,千万要小心……
  炮火响了整夜,谁也没再睡。
  第二日,天微亮,他们出发。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叹儿女浮生皆一梦 (中)
  空袭还在继续,投弹声接连不断地落下,警报却不再响。
  苏青瑶将那名叫魏宁的空军上校抬到汽车后座,自己也钻进去,紧紧搂着他。而陈主任拧了钥匙,发动汽车。金女大位于安全区的最西,鼓楼医院则在最东,二者由一条汉口路相连。披挂着美国国旗的小汽车驶出北门,一路向东,很快进到上海路。上海路到处躺着死去的百姓,隔着一层因轰炸不停发抖的玻璃,苏青瑶望去,眼前只剩黑白二色。黑的是街道上的弹坑,焚烧后飞扬的灰烬与干涸的血迹,白的是惨淡的天色、弥漫的硝烟与苍白的尸体。
  陈主任小心躲着道路上遗留的手榴弹,笔直地朝前开,想经过陆军大学,直接到鼓楼医院。不曾想,刚驶入十字路口,汽车便迎面撞上一群日本兵,大约是先遣队,从南边的新街口方向过来,步行,个个端着刺刀与卡宾枪。
  苏青瑶最先发现他们。
  她搂住伤员的手臂顿时一紧,埋下头,同陈主任低吼:“快转弯,走北平路!”话音未落,陈主任打转方向盘,背对部队猛踩油门。可来不及了。那群日本兵已经发现了他们,端起步枪就冲汽车射击。子弹打在后备箱,下冰雹般,乒乒乓乓乱响。
  乱窜的子弹应是打中了一个轮胎,汽车猛地一颠簸,紧跟着,一股刺鼻到足以掩盖尸臭的橡胶灼烧的气味涌入车内。
  苏青瑶心提到嗓子眼,右手死死拽住门把手,左手把魏宁抱得更紧,屏息着,同陈主任大喊:“往前开!不要停!”
  陈主任听闻,也顾不得前面的路上有没有手榴弹,一咬牙,油门踩到底,叫车轮碾着同胞的血肉,摇摇晃晃地朝前冲去。只听枪声渐远,消失在身后,苏青瑶勉强喘了口气,仰起脸朝车外望,被焚毁的行道树后,赫然是金陵大学的校舍。再往前开一段路,便是鼓楼医院。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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